德不孤,必有邻。
01
序
前日新冬举寿觞,今朝喜色又非常。今年是玉润公益基金会(简称玉润)正式成立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里,玉润有坚守有探索,在磨砺中成长。
2019年,是坚守的一年。我们持续在“玉润健康研究项目”中发掘有潜力的研究议题,支持对阿尔兹海默症、老年护理、心理健康等体现玉润价值观的研究。我们持续第六个年头,陪伴来自佳木斯的知青老年精神病患,带给他们更多的欢乐和生活期待。
2019年,是探索的一年。我们走南闯北,到多地社会组织中参观考察,学习老年研究和适老服务经验。我们和其他社会组织展开合作,共同探索老年人互助和身心健康的实践模式,寻求最为本土化的可操作经验。
“玉在山而草木润”。2020年,玉润期待继续在健康领域学术研究的山谷中发现璞玉,支持反映中国本土现实问题和能够走向公益实践的健康研究,推动学术研究更多地应用于公益实践,搭建学术与公益互相促进的平台。
让老年人生活更多彩、有尊严,是基金会的工作方向。2020年,玉润的工作主题将是“从老年往回看”。我们将重点倾听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声音,触及他们的病痛感受和家庭生活,认识和了解老年人的内心世界。我们将纪录老人遗愿清单,帮助无所归依的老年人实现生命夙愿。我们将改变出生顺序计算生命的叙事逻辑,从人生终点往回看,重新感知当下的生命体验,规划整理自己的生活内容,尝试进行生前整理的研究和实践探索。
欢迎小伙伴们,与我们一起,让老年人少一分担忧,多一分温暖,优雅地老去。
02
玉润公益基金会简介
玉润公益基金会于2017年1月正式获得北京市民政局批准成立,为非公募公益基金会。基金会围绕养老、健康等主题开展了与扶贫、济困、助残相关的研究工作及实践类项目。
基金会主要成员如下:
张玉萍,北京玉润公益基金会理事长。清华大学社会学博士。
张涑,北京玉润公益基金会秘书长。法国巴黎第九大学经济管理硕士,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办事处工作逾十年。
张海萍,北京玉润公益基金会财务及行政主管。首都师范大学社会工作硕士。
苏春艳,北京玉润公益基金会项目及宣传主管。清华大学社会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媒体学院教师。
基金会理事会共五位理事,分别为:
张玉萍女士,基金会理事长。
张瀚宇女士,基金会副理事长,爱佑慈善基金会助理秘书长。
张涑女士,基金会秘书长。
贺宇先生,北京安杰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贺铮先生,北京中投金农科技有限公司执行董事。
基金会监事:曾艳女士,中国投融资担保股份有限公司高级经理。
03
2019玉润工作大事记
o 1月12日
年度第一次理事会会议在德邻空间召开。
o 4月20日-21日
与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合作主办,于中国人民大学召开玉润健康论坛之“第二届医学人类学青年学者论坛暨‘玉润研究基金’项目报告会”。
o 5月8日
发布第三届“玉润健康研究基金”招募令。
o 5月19日
玉润基金会年度会议在北京举行。
o 5月23日
与成都市爱有戏社区发展中心、北京西城区睦友社会工作事务所合作,于清华大学举行“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TOT工作坊。
o 5月30日-6月4日
中国人民大学富晓星副教授团队到佳木斯进行知青老人支持项目中期评估。
o 6月3日
知青老人寻访知青踪迹活动在佳木斯知青广场举行。
o 6月9日-14日
玉润基金会团建活动。
o 6月8日
年度第二次理事会会议在德邻空间召开。
o 7月9日
公布第三届“玉润健康研究基金”结果,13位同学/研究团队获得研究资助。
o 7月23日
“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启动仪式在北京什刹海街道举行。
o 8月28日
玉润基金会到北京市西城区睦友社会工作事务所参观拜访。
o 9月10日
“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中秋特别活动。
o 10月10日-14日
知青老人北京行。
o 11月8日-9日
受邀参加中国人类学民族学年会医学人类学论坛。
o 11月17日
受邀参加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社会发展部主办的“健康老龄化:政策与产业双轮驱动”课题成果报告暨研讨会。
o 11月28日
受邀参加北京睦友社会工作事务所组织的天桥街道公益日活动,并成为爱心组织联盟成员。
o 12月5日
受邀到中央财经大学为社会工作系学生讲座。
o 12月19日
参加北京市基金会管理培训暨脱贫攻坚再动员会议。
o 12月22日
年度第三次理事会会议在德邻空间召开。
04
知青老人支持项目
知青老人支持项目定向支持和帮助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知青科的精神病患者。知青科共有知青及其子女精神病患大约110人。2012年,协助老知青为知青安养中心捐赠医用床和生活用品等。2013年到2014年,我们对知青老人及医护人员展开实地调查和社会工作支持,并根据需求开展医护人员技术培训和心理支持。2015年到2016年,基金会开展“老年精神病患社会支持”在线众筹活动。2018年2月,基金会开展“知青老人想回家”在线众筹活动,帮助滞留在北大荒的知青老年精神病患者,有生之年再回趟家。
“家”对于知青老人具有特别含义:一是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二是当年下乡所在的连队,三是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2019年,玉润继续执行“知青老人想回家”项目,共举办了两次“回家”活动。第一次是带领18位知青老人到佳木斯市知青广场寻访当年知青下乡足迹,第二次是带领4位知青老人到北京看一眼国庆70周年的天安门和毛主席遗容。
1. 寻访知青足迹
2019年6月3日是一个好日子,半旬雨季后难得的艳阳天。一大早,护士们先为长年穿拖鞋的病人分发了新布鞋。18名知青老人(其中2人乘坐轮椅)乘坐四辆医院专派的救护车到达佳木斯知青广场。一直木讷的老人整整齐齐地坐在纪念画壁下合影留念,画壁上雕刻的正是四十年前的他们。行走在牡丹江边,护士们为每位女性老人采集野花戴在耳边,知青老奶奶面露幸福的笑容。安养中心孙主任为每位老人买了一个冰淇淋,老人们享受了在医院中从未出现过的美味零食。午餐时间,一行人驱车到宜家颇具规格的餐厅就餐。护士长为糖尿病老人注射胰岛素,为习惯用勺子吃饭的老人夹菜喂饭。菜品荤素搭配恰到好处,每位老人都算吃得尽兴。下午一点返程,老人回医院休息。
为保障活动顺利进行,安养中心共派出工作人员5人,向康复科借调工作人员7人,司机4人,领队1人。这趟出行成为安养中心最大的大事。出行前,住院的年轻知青、支边子女目送众人离开,眼神尽显落寞。回来后,他们又异常兴奋,不断向外出的老人询问今天去了哪里,午间吃了什么,得知将分到打包好的餐食更是欢喜愉悦。整个安养中心的医护人员和知青老人都开心不已。
2. 知青老人北京行
北京天安门和毛主席,是这一代知青老人的精神家园,也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最大夙愿。正值庆祝祖国70周年华诞之际,“知青老人想回家”项目为能够出行的知青老人组织安排了这一趟北京之行。
10月10日,安养中心派出4名工作人员带着知青老人杨庆康、张彦地、李文魁、王登华4人,踏上了向往已久的北京旅途。
11日,一行8人早早来到毛主席纪念堂广场,从8点半排队等到中午12点半终于进入他们仰慕已久的毛主席纪念堂,神情凝重地参观了毛主席遗容。午后回酒店休息。知青老人杨庆康大叔有些激动,竞然一宿未睡,辛苦护士小陈陪了一宿。
12日,4名工作人员陪伴4位老人游览了故宫紫禁城。老人行动缓慢,走走歇歇。由于长年服药,缺少锻炼,加上年龄较大,明显感觉知青老人们体力不支。故宫一行太过挑战。13日,选择了人比较少、活动量不大的天坛旅行,比较轻松。
整个行程中,医护人员现场一对一陪同照护,随时根据老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调整行程,监测身体指标并调整用药情况。14日返回佳木斯。
根据陪同人员反映,这一次北京之行是最累的一次。一是北京人多排队长路程远,看护难度加大;二是知青老人们年龄越来越大,身体等各方面都大不如从前,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能够出来看看和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
到目前为止,“知青老人想回家”项目已经帮助陪伴7位知青老人返回北京、天津、杭州、宁波和哈尔滨等家乡,同自己的父母和亲友团聚;帮助陪伴35人次知青老人走出安养中心大门,到北京、哈尔滨和佳木斯等地参观游览,寻找历史踪迹,返回精神故乡。有些老人由于年龄和健康等原因,已经失去了走出医院的机会,惟愿项目能够更加及时帮助能够走动的老人实现人生夙愿。
05
玉润健康研究项目
玉润健康研究项目旨在支持有关人类健康的社会科学研究,在学术界与公益界之间搭建一个理论和实践互相促进的平台。项目主要包括三方面:第一,玉润健康研究基金,激励青年学者和大学生投身健康研究;第二,玉润健康论坛,推动健康研究成果交流沟通;第三,玉润健康研究文库和玉润健康丛书,宣传和扩大健康研究的社会影响。
1.玉润健康研究基金
玉润健康研究基金旨在培养青年学者对人类健康的社会科学研究兴趣,推动学生积极参加社会调查和实践。2017年和2018年,玉润共支持27位大学生团队及个人。
2019年,玉润继续支持13位大学生及团队进行健康研究的田野调查。其中包括4项针对老年人的研究,4项针对女性的研究。
2. 玉润健康论坛
玉润健康论坛旨在促进青年学者交流讨论健康议题研究,为玉润健康研究基金获得资助的同学和公益界关注健康议题的同仁提供交流讨论的机会,为相关公益活动开展,提供一个专家咨询平台。
2018年和2019年,玉润与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联合主办两届“青年医学人类学论坛暨玉润健康论坛”。2019年论坛于4月20日到21日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共有12位专家发言,12位受资助的学生汇报,以及一个圆桌讨论。会场座无虚席,气氛热烈,共吸引近百名师生和公益界人士聆听并参与交流。
3. 玉润健康研究文库和玉润健康丛书
玉润公益基金会为支持健康研究扩大其社会影响,资助研究成果的出版和宣传工作。目前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合作,设立玉润健康研究文库,可持续地出版有关健康的社会科学研究成果。
同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合作,设立玉润健康丛书,资助艾滋病社会研究成果。2019年度出版作品包括:潘绥铭-《艾滋病问题的社会建构》、黄盈盈-《艾滋病与生活逻辑》、王昕-《艾滋病问题的社会建构》等。
06
“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项目
2019年,玉润联合成都市爱有戏社区发展中心和北京市睦友社会工作事务所,在西城区三个街道展开“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活动。“一个观众的剧场”是成都市爱有戏社区发展中心开发的一个养老和社区文化建设项目,首先组织和培养健康老人志愿者队伍,然后通过志愿者入户进行文艺表演、居家照料、心理咨询、医疗保健等方式,对社区高龄老人和残障人士进行陪伴和照护。北京项目主要在什刹海、老街坊、白纸坊和护国寺等街道和社区开展。
1. 志愿者培训活动
志愿者培训是“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项目的关键环节,通过开发和调动社区低龄老人的积极性和潜力,从文艺表演、医疗服务、人际沟通等方面进行志愿者培训,为剧场演出进行准备和预演,形成各有特色的志愿者团队。
在2019年项目中,我们在西城区的街道和社区共进行了5次志愿者培训活动,培训145人次志愿者。培训内容包括了解一个观众的剧场、学习项目入户技巧以及现场模拟练习等三部分内容。
经过培训,志愿者团队深入其本人所在的社区和街道,在睦友社工的组织下进行项目志愿服务工作。
2.一个观众的剧场志愿服务
2019年8月到9月,结合北京市社区文化和老人基本情况,睦友社区组织志愿者在鼓西社区和护国寺社区进行了3次入户志愿者服务。这些志愿服务非常有北京的地方特色。其中一次是诗歌朗诵《什刹海》,一次是借鉴了传统相声节目三句半《公益助老》。另外,时值国庆前夕,共同欢唱《我和我的祖国》成为剧场服务中最受欢迎的节目。
3.媒体报道和宣传
“玉润·一个观众的剧场”项目在北京的开展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北京社区报在报道“一个观众的剧场”时称之为“为老人办专场演出”,认为“这一服务丰富了志愿服务的形式,志愿者在入户探访的同时,还可以为老人表演节目,让行动不便的老人享受生活乐趣。”(2019年10月23日)
《公益时报》在报道一个观众的剧场时写道:“什刹海的心理健康服务不仅仅是提供服务,还努力倡导尊老敬老、爱老助老文化建设。不断在本地居民中培育本地志愿者服务队,弘扬邻里互帮互助文化,构建老年人友好关爱的社区文化。”(2019年7月24日)
07
特别鸣谢
感谢基金会各位理事监事在我们坚守的2019年,给予我们的支持和温暖!
感谢公众对于我们的持久信任,我们将竭尽所能培育和保护大家的公益之心。
感谢基金会专家委员会各位专家,为玉润健康研究项目持续提供技术支持。他们分别为:景军教授,清华大学;王天夫教授,清华大学;潘天舒教授,复旦大学;陈斌教授,云南大学;程峰教授,清华大学;张有春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富晓星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黄盈盈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赖立里副教授,北京大学;余成普副教授,中山大学;何明洁副教授,四川大学;苏春艳老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石金群编辑,《青年研究》编辑部。
感谢国民健康研究中心许琪女士,让我们支持的田野研究有机会为我国养老领域政策建议做出小小贡献。
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富晓星副教授、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的领导和医护人员,为知青老人回家项目付出的良苦用心和倾情陪伴。
感谢林曦女士,为我们设计并资助基金会文化衫,让我们在爱之不尽的生活中感受美。
感谢中央财经大学孙薇薇副教授,为基金会和中央财经大学社会工作系连续三年搭建交流讨论平台。
感谢我们的合作伙伴,成都市爱有戏社区发展中心和北京市西城区睦友社会工作事务所在2019年的付出,为老人提供多姿多彩的陪伴。
最后,感谢我们团队每一位成员的付出以及家属团的大力支持。
德不孤,必有邻。志同道合的我们相聚在一起,把欢乐和温暖继续传递!
玉润公益基金会与腾讯公益频道合作,在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的大力支持下,拉开今年知青项目的帷幕。
今年项目主题为——芳华已逝,知青老人想回趟家。由基金会牵头,在安养中心医护人员的陪同和监护下,帮助滞留在北大荒的老年知青精神病患,有生之年再回趟家。
写在前面
2013年,在默沙东公司的支持下,玉润基金会的两位创办人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合作,支持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开展了一系列活动。由于基金会创办人专业背景为医学人类学方向,十分重视通过人类学专业田野调查的方法,摸清受益人群的靶向需求,希望能够把有限的资源,与受益人的需求衔接得更好。
在这个项目开始之初,基金会邀请到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所富晓星副教授,带领社会学系两位硕士研究生,与基金会一名工作人员,扎根到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开展了为期近一个月的参与观察。亲身感受医生护士工作的紧张,参与知青精神病患的日常生活。
在中国人民大学专家团队的基线调查报告里,我们发现有两个层次的需求,是我们这类小型基金会可以做到的,于是我们量力而行,根据这两个靶向性需求开展具体工作。
其一,与北京大柳树医院合作。
在张帆主任的全力组织下,安养中心所有知青科医护人员来到北京参观交流,在北京安定医院,回龙观医院,北京海淀区精防院等机构的技术支持下,知青科医护人员在临床技术、康复活动建设、病人和医院管理、自我心理减负等方面都有很大收获。
其二,八成以上知青老人,想回家看看。
原本在2013年医护人员培训结束后,就计划启动这个项目,但是因为种种客观原因,项目只能搁浅。我们跟知青科的医护人员和老人们,因为项目关系相熟,也慢慢萌发了感情。我们心里始终记得,老人们的愿望。生命的质量,不只用时间持续的长短来衡量。
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境况,努力创造快乐的感受和回忆,总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2017年,我们终于等到机会,帮助知青老人们实现回家的愿望。
家,对于知青老人来说,有三个维度。
一是出生地,二是当年下乡所在连队,三是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我们的项目活动,也是围绕着在这三个地方,带知青老人去感受家乡的气息,寻找青春的记忆,体会现在的美好,满足他们心中的小愿望。
2018年2月,玉润公益基金会在腾讯乐捐平台上发起了“知青老人想回家”项目,热心的网友们给予了积极支持,在一周左右时间通过众筹,筹集到所需资金。
第一个回家的案例是文魁叔。
文魁是哈尔滨下乡青年,他到佳木斯下乡的时候,是高中生,算是下乡青年里受教育程度高的。1968年下乡,今年72岁。当年因为把上大学的指标给了女友,女友返城后跟他分手,一气之下,患上精神分裂症。文魁曾经回过哈尔滨的家,跟家人不合,据说把家里的玻璃打碎了,家里人拒绝他回哈尔滨住。
于是,文魁成了连队里的老大难。病情稳定时,可以帮着干干农活,做做家务。一旦病发,会提着镰刀,追在别人后面跑,有时会把人追得不得不爬上树。但是实际上,文魁没有伤过人,也许这是他心中不满时候的一种发泄渠道,但也确会让周边邻居人心惶惶,不知道哪一天那刀子会否真的砍下去。
文魁可以自己独立居住,但是他在生活上没法自己打理自己,也不会做饭给自己吃,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连队里也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照顾这样的文魁。
最后由连队党支部决定,从党员中挑一位,来照顾文魁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给他吃顿饱饭。就这样,当时的妇女主任康大姐认领了文魁,尽管当时家里人强烈反对,但是康大姐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一照顾,就是三十多年,文魁叔也由一个年轻帅气有才华,但偶尔失去心智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2010年,康大姐唯一的儿子因为车祸去世,她和老伴儿心力交瘁,加上她自己年岁也大了,还要照顾儿子留下的孙儿,只有帮文魁找其他的照护办法。
就这样,康大姐找到了知青安养中心,她去现场考察了医院的环境,跟医生护士聊了很多,认定这里的人,待人不错,文魁在这里不会吃苦,于是康大姐作为监护人,把文魁送到了安养中心。
文魁心里惦记的家,正是他当年下乡的连队所在的勤得利农场。哈尔滨对他来说,虽然还有亲人,但是没有心之所系。在他心里,康大姐一家是他的亲人。他一定要叫康大姐为大姐,但实际上他比康大姐大一岁。康大姐说,文魁自己有一个亲姐姐,他一定要喊自己为大姐,也许是对姐姐情感的一种寄托。
不同的人,在不同场景,问文魁今年多大年龄,文魁的答案始终如一,47岁。我们问了文魁自己,也问了周边其他人,终是没有找到原因,文魁47岁那年,是否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自己年龄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一年。也许这将是文魁身上一直解不开的谜。
我们根据文魁的心愿,4月25日,基金会负责人,以及在安养中心医护人员的陪护下,文魁踏上了归家之路。
从佳木斯安养中心出发,到达勤得利农场,车程大概四个小时。文魁坐在第一排,带着一个鸭舌帽,非常安静地,一直望着窗外。这是他自2010年住到安养中心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走这么远的路。对他来说,外面的黑土地,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侧头向外望着望着。路上我们几次提醒他,休息一会,在车上眯一小会儿,可文魁就这样一直向外望着,中间没有任何停歇。
到了勤得利农场,康大姐一家人以及当地民政局曲局长,已经等在那里,迎接回家的文魁。到农场时,正赶上午饭时间,席间曲局长介绍了一下勤得利农场的基本情况,原来的24连队已经拆迁,很多其他连队拆迁,原来连队(相当于一个小村庄)的房子直接推倒。
但是24连队的房子,还在那里荒着,既没有推倒,也没有人去拾掇。我们定了接下来的安排,带文魁看看康大姐的新家,再带他回24连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属于他自己的小房子。
吃饭席间,文魁很少吭声,安安静静的吃着饭。由于年岁已大,而且常年服用精神类药物,文魁没剩下几颗牙,吃东西都要靠牙床。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家里味道的向往。文魁最喜欢吃鱼,那些年在连队里,康大姐的老伴儿经常去水库里和江里捞鱼,文魁也会跟着一起。他喜欢吃各种鱼,刺多的,刺少的,都能靠他的牙床子应付。安养中心的食堂,在做吃食的时候,要考虑到大多数病人的安全,所以都以软,少刺少骨头为主。
回到连队,对文魁了解至深的康大姐知道文魁喜欢吃鱼,点了好几道鱼,有炸的黑龙江里的小鱼,有清蒸鱼,有煎的鱼块。虽然文魁吃的很安静,但是能感觉得到他此时吃到不同味道的美食,给他带来的快乐。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文魁静静的吃了三个花卷,两个馒头,一小碗米饭,还有很多鱼和其他菜。这时文魁感到口渴,我们感紧阻止他,不能再吃更多。想起了《活着》中那一幕,王医生吃了七个馒头之后喝水噎住的场景,就让文魁喝了一小口水,润润喉咙,等消化些了再喝水。
下午,去到康大姐在连队拆迁后新搬的家,文魁对这个新家是陌生的,在他印象里,这不是他的家。康大姐家人带着他参观了一下新家之后,他就安静的坐下,吃着康大姐女儿们准备的水果,文魁最爱吃小西红柿,吃下了不少,但是再爱吃的东西,文魁都吃得很文雅。在康大姐老伴的鼓舞下,文魁唱了一段京剧,智取威虎山。
文魁长着长寿眉,没有了牙,嘴唇向里窝着,一字不差的背唱着京剧,虽然有人一直拿着相机手机录着文魁唱歌的场景,但是他唱的时候不看别人,这是他唱给自己的歌,深入内心的,不为表演而唱的歌。文魁不但京剧唱的好,也写得一手好字。
康大姐老伴拿出了二十多年前文魁写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已经不那么完整,但是能够看到文魁字里的风骨,和他当时给自己取的名字“蒋晓石”。听着文魁的京剧,看着文魁的文字,依稀能够想到那年少时,文魁的风采。
从康大姐新家出来后,我们带文魁回24连。路上文魁有些激动,他指着车窗外说,再往前一点,就是24连了。这里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变化很大,但是他依旧记得回家的路。经过一个很大的水库,我们来到了文魁心中最为惦记的家,他的小房子。从车上下来,文魁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却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几步快走到他的小房子前面,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房子。
这个小房子,跟康大姐家老房子隔着一条小马路,在那个车少、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文魁在这里生活得像一个孩子,不怕他跑丢。文魁停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面,手里拿着一个枯了的杨树枝,那是他小房子前面的杨树上掉下来的,他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杨树枝,嘴里小声嘀咕着,回不来了,我的房盖怎么都没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一遍一遍的念叨着……
回到24连的文魁,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他可以撒着欢儿,无拘无束。在医院里,餐馆里,康大姐家里,文魁想要去厕所,就会问卫生间在哪里。回到24连,我们陪着文魁看完他的小房子,跟旁边几个认识文魁的熟人打过招呼,要上车返回宾馆时,文魁站在小路旁,解开裤子就地小便。人在不同的环境里,自然的去适应这个环境的一套规则。回到连队,文魁的回忆,是否又回到了那个天大地大无拘无束的时候了呢。
晚上回到康大姐家附近,去参观一下连队里现在老年人的夜生活。东北广场舞的音乐响起来,文魁不喜欢跟着跳舞,带着他的鸭舌帽,深吸一口烟,很认真,很享受。
晚上在当地连队宾馆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康大姐一家人和曲局长陪着吃完早饭,康大姐的女儿给文魁买了一些他喜欢吃的水果和糕点,给他带回医院。这也许是文魁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回家”,回去的路上四个多小时车程,文魁依旧没有合过眼,一直望着窗外。据夜班的护士说,文魁回去后情绪比较稳定,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
希望文魁也做了好梦。
继文魁回家 之后,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知青安养中心,接上四位老知青,由知青科周主任和两位男护士陪同,从佳木斯出发前往新华农场。这四位知青,当年下乡知青的点儿,就在新华农场,他们分别是北京知青沈曙光,天津知青李俊英,宁波知青杨庆康,天津知青陈建明。
回农场看看,是沈叔一直以来的夙愿,本篇文章也将围绕沈叔回乡记来展开描述。四位老人的医保关系都在农场,还需一个现场本人指纹输入,才能够完成跟佳木斯医院的对接。带知青老人回家,一则满足他们的心愿,又能帮助解决一些现实层面问题,我们深感欣慰。
上车的时候,四位老人当中,沈叔显得尤为兴奋。我们问他们什么时候知道要去新华农场的,他们说出发前才知道。一问医护人员才知道,不敢提前告诉他们要回农场,担心他们因为兴奋,晚上睡不好觉。
新华农场到佳木斯,车程不是太远,坐面包车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四位老人跟文魁一样,从医院里出来后,虽然面部表情并不十分丰富,但是一直望着窗外,一路上不说话,也不合眼休息。
最有意思的是沈叔,回农场的路他都记得;告诉我们50年前,他开铁牛(拖拉机)从场部到连队来来回回很多趟,路线早就烂熟于心,以至于现在司机拐错一个弯,他都能及时纠正。
来到新华农场,当地民政局局长和医疗卫生站站长,盛情迎接。民政局局长跟沈叔,曾经在一个连队做过知青,对沈叔比较了解。他说,沈叔在连队的时候,就写了很多东西,对别人说自己是天文学家,哲学家,法学家。他看过沈叔写的东西,基本看不懂。给沈叔提建议,既然想写东西,就写一写知青下乡的经历和感受。沈叔嗤之以鼻,觉着凭借自己的才华,不写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文章。
在安养中心做调研期间,沈叔是最具争议的一位。刚跟沈叔接触,觉着他再正常不过,思路清楚,知道2011年自己进入安养中心之前,帮当地农户种地,每天一个工70块钱。待到2013年我们去医院调研时,每天一个工120块钱。他还喜欢看电视,从电视上获得各种信息,尤其关注跟精神卫生有关的法律法规,对新精神卫生法了解的十分清楚。
他进入知青安养中心,缘于他的战友回新华农场以前连队所在的老房子,回忆往昔。老房子是茅草屋顶,已经废弃一段时间了。当战友们看到一位胡子老长,看起来一年没有洗澡,头发都黏糊在一起的沈叔时,没认出他来。再仔细一看,这并非一个老翁,只是因为长时间不打理,把自己搞的像一个“野人”般的老沈。沈叔还沉浸在以前连队的生活方式当中,用火炉取暖、做饭。
如果仅是单纯追求过往简单朴素的生活方式,战友不会干涉沈叔的生活。因为这位战友了解沈叔以往的病情,沈叔这时一个人在茅草房里,每天用火,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说不准哪一天一把火烧起来,沈叔便一命呜呼。于是战友联系连队,把沈叔送到了安养中心。
沈叔就如一个老顽童,每天脸上挂着笑。我们看他思维相对清晰,问他了不了解某人的情况,他常常说,他是傻子啊,每天也没个表情。沈叔曾经跟另外两个人,经过严密的观察和计划,三人一起在去另一栋楼做B超的路上,分开跑出安养中心。周边有玉米地,杂草丛生,要找到人,太不容易。主治医生对各位患者非常了解,经过分析,跟科室医生护士说明,不要四处找了,就到火车站守着。当天晚上,果然三位出走的患者,到火车站集合,与医生护士碰个正着,跟着回到安养中心了。
沈叔的生活里,有两个执念,一是他认为自己是天文学家、哲学家、法学家。他曾经给中科院地理所写过很多文章,七十年代末以前回过北京一段时间,也曾亲自把写的稿件送到中科院,但是没有得到回复。按照沈叔的说法,因为他写的东西太前沿太深奥,没人看得懂,所以没有得到回复。今年九、十月份,基金会计划安排沈叔回北京,去他一直向往但是却未曾踏入过的中科院地理所参观,并且请一位天文学家与沈叔对话,让沈叔过把瘾。
沈叔的另一个执念,是回到连队他的小房子。在这个小房子里,有传说了十来年之久的“两个存折”。谣传沈叔有两个存折,到底真有假有,一直是个争议。这次回新华农场取传说中的存折,也颇为曲折。在农场卫生站参观后,当地领导的车在前,带着我们离开。
我们并不知道,沈叔心心念念的小房子,就在卫生站隔壁。当我们的车在行进中时,聊着天,方知我们离沈叔的小房子越来越远,前方的车要带我们去吃午饭。基金会工作人员和安养中心医护人员达成共识,我们带老人回家看看,完成他们的愿望,要放在第一位。我们一定要带沈叔去看上一眼他的小房子。
于是我们掉转车头,又回到卫生站。果然沈叔的小房子就在隔壁,哈尔滨知青李阿姨在帮忙看着。沈叔回到小房子,给我们介绍了一下,从哪个窗户到哪个窗户,是他的,房子南侧还有一小片田是他的。进到屋子里,因为长期没人住,屋里的很多东西都堆砌在一起,内屋有三个木头箱子,上着锁,看起来已经很久未曾挪动过。我们问沈叔,还记得自己的存折放在哪里吗?沈叔指了指最靠里的木头箱子,说就在那个箱子里。
沈叔的回答,周围站着的人都将信将疑。因为年久未用,箱子的锁已经锈了,而且钥匙也不知去处。哈尔滨知青李阿姨帮忙找来了一根铁棍,一个榔头,递给旁边身强力壮的男护士,想让他帮着撬开。沈叔直接把铁棍和榔头接过来,他要亲手打开木头箱子。男护士想帮忙,沈叔不用,他就自己一下一下撬着木箱子。大概十多分钟之后,木箱子终于撬开了。箱子里最上面是一床棉被,绿色带花的被面,米色里衬,被子叠着,发霉的味儿飘出来。
李阿姨说,这被子已经十来年没动过了,哪里还能再用,扔了吧。沈叔不同意,轻轻的放到一侧,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到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果真装着两个存折和一百块钱现金,一个是农村信用合作社的,一个是农业银行的。两个存折都对折着,不知道磁卡还能不能用,周主任看了一下存折上的钱数,也正如沈叔所说,加起来八千多块钱。这两个传说中的存折,经过这次回家之行,终于落实。把两个存折拿出来,沈叔又轻轻把被子放回木箱子里,说留着以后再用。
午饭过后,我们带着沈叔去两个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取现,再开一个新的农业银行的储蓄卡,这样方便沈叔以后在各个地方取用。在存折取现过程里,沈叔再次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两个存折,沈叔设置了两套密码,一次性输入正确。可见这两个存折对于沈叔的意义,我们猜测沈叔有空闲时间,就会把两张存折的密码背一背,从不曾忘记,也不会弄混。
沈叔再三确认,不用存折,用储蓄卡,他在连队是否也能使用。确认过后,沈叔才放心的把钱都转到一张卡里。周主任问他是否要自己拿着钱,沈叔说不用啊,放在周主任那里最安全。
跟沈叔熟悉了之后,他会告诉我们一些秘密,比如广播电台的人怎样给他传递暗号,电视台的人怎样向他点头,传达秘密信息。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他们的秘密,帮助他们满足一两个小心愿。
给四位老人取完指纹,办好医保联网后,我们踏上回安养中心的路。其他老人有些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回到农场或者老家,我们就趁着在佳木斯期间,给老人们买了一些吃的喝的和香烟。分发给老人们这些小礼物时,见到他们如孩童一般的笑脸,听到有人趴在富老师怀里呜呜的哭声,我们觉着自己的工作虽然着眼于细微处,但感到了深深的开心和满足。
徐福宝,一个很可爱的老头儿,时而安静坐着不说话,时而又变得比较健谈。因为他的牙齿已经几乎落光,又有脑血栓后遗症,嘴巴在不吃饭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向右侧有节奏地抖动,加上操持着一口杭州口音的普通话,我们常常听着徐叔在一边比划一边阔论,但是没法全部听懂他在说什么,徐叔总是很有耐心地再讲一遍给我们听。
徐叔和杨庆康的老家都在浙江省,徐叔家在杭州市内,杨叔家在宁波。当做好计划到浙江站时,还未联系到杨叔的家人。经过商量,还是决定带杨叔一起回老家,即使见不到亲人,听听乡音,吃吃乡味,对杨叔来说,也是一种对家乡的切身体验。
从佳木斯到达杭州,即便在交通非常发达的今天,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徐叔是当天中午得知基金会和医护人员要带他回老家。孙主任和卫护士长以及两位男性小李护士,在出发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以保障徐叔能够顺利回老家看看,并且安全返回。徐叔的腿脚已经不是很利落,医护人员从安养中心带了轮椅,在乘坐飞机时托运,落地后方便徐叔走比较长的路。
佳木斯到杭州没有直达航班,一行人在来时的路上选择在大连经停,坐了3个多小时飞机,到达了飞行终点站上海。到达上海站后,医护人员带两位老人乘坐磁悬浮、地铁、高铁…之所以这么安排,因为徐叔和杨叔以前没有坐过飞机、磁悬浮,在回家路上,也给他们创造更多体验生活的机会。
5月9日晚22点,徐福宝终于回到了阔别20余年的家乡——杭州。
待到一行人刚刚走出杭州高铁站台,徐叔最小的妹妹,早已在那里翘首以待。小妹一直在杭州生活,今年59岁,对杭州情况十分了解,有了小妹这样的本地通,接下来都由她跟徐叔协商安排在杭州本地的行程。
到达杭州市内的宾馆已接近晚上23点。我们在如家酒店大堂里迎接徐叔杨叔一行人。两位老人即使稍有疲惫,一看到我们就露出了微笑。人与人的感情,就是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中,慢慢建立起来的,无关乎对方是精神疾病患者,亦或其他,他们感觉到了我们的善意,对我们很信任,孩童一般没有杂质的清浅笑容,直达心底。
孙主任在办理入住时,我们问徐叔,一路上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徐叔的回答十分风趣,他说道:养了这么多年,坐趟飞机累啥!因为到达宾馆的时间有些晚,路上顾着赶路,还没有吃晚饭。我们已经考察过,酒店旁边的面馆还开着,建议可以去那里吃上两口再睡觉。徐叔说他不去了,说在路上吃了两顿飞机餐了,已经饱了,不吃了。杨叔这时来了一句神补刀,说:“你这回家了,饭还不吃了!”在小妹的陪伴下,徐叔回到房间休息。同屋的护士小李说徐叔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小妹来酒店接我们去她在杭州的家坐坐。来时,小妹准备了两束花,说杨叔家人不在,他们既是徐叔的家人,也是杨叔的家人。杨叔抱着花束,比徐叔笑得还开心,一会儿用手搓一搓花,一会儿用鼻子闻一闻花,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收到鲜花。我们常常把事情想得很难,想得很复杂,但其实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我们要学会用他们的逻辑想事情,帮助他们多一些快乐的瞬间。
来到小妹家里,房子在三层,没有电梯,典型的老城区里的老房子。小妹说当年拆迁时,他们娘仨每个人分到六平米,小妹和91岁老母亲住在这个18平米老屋中。进门有一间主屋,一张木头床,一圈白色床幔,老母亲特别安详地坐在那里等待徐叔的归来。
徐叔是不幸的,在庞大的知青队伍里,聪明又有才华的他,由于多种原因引发精神疾病,滞留在北大荒。徐叔也是幸运的,他有一个朴实有爱的大家庭。徐叔排行老四,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老妈妈生了他们兄弟姐妹九个。这次回家,能够见到这么多家人,源于徐叔的小弟“五一”假期来佳木斯探望了徐叔。
徐叔小弟今年57岁,患白血病十年,他只愿能比91岁老母亲晚走一步。他们一共四兄弟,大哥因为中风行动不方便,二哥因患肾癌已经离世,三哥徐福宝在佳木斯。小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结束,但他开朗乐观,十分健谈。五一假期,他前往佳木斯看望自己的三哥,医生护士才知道徐福宝除了五年前来看望过他的小妹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小弟表达了老母亲有生之日,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再看一眼徐福宝。福宝福宝,不管他患了什么病,始终是老母亲心中的宝贝。 院方的工作人员非常高兴,告诉徐叔弟弟,玉润基金会正在开展“知青老人回家看看”项目。徐叔一家人深感这是意外的惊喜,这辈子老母亲有望能够再见徐叔一面。
徐叔对自己以前的生活,历历在目,知道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已经拆迁了,跟兄弟姐妹和我们说话,纯正的杭州话和杭普之间切换自如。卫护士长感慨到,这就叫乡音无改鬓毛衰,这么多年,从没听过徐叔说杭州话,竟然还说得这么溜。
徐叔看到老母亲,没有特别的激动和热情,抹过两次眼角的眼泪。老母亲耳朵基本听不见声音,她年事已高,很少出家门,看到徐叔,也没有很激动,眼神儿温温和和地随着徐叔转,老人家应该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落泪都是悄悄用手擦干。这种默默的亲情表达,淳朴深沉。
老人家床前的棚顶,吊挂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据小妹说,都是老母亲有精力的时候叠的,为儿女祈福的,那其中有的千纸鹤,是为徐叔叠的。
午饭由小妹和小弟张罗,来到离小妹家很近的一家杭州本帮菜餐厅。小妹联系了其他所有行动方便的兄弟姐妹以及几个晚辈。徐叔很有主人翁意识,不停给杨叔夹这夹那,让杨叔多吃一点。小妹有一个好姐妹也来一起吃午餐,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手里拎着一个生日蛋糕。这么多年过去了,徐叔的家人一直记得他的生日,徐叔是金牛座,再过两天就是他66岁生日。亲人们决定趁现在人最全的时候,给徐叔庆祝一番。在热热闹闹的祝福声中,徐叔笑得很开心。
小妹带着徐叔去看了他以前在杭州时住过的小屋,那时他跟父亲一起住在那里,现在已经拆迁改建为一所私立小学。徐叔去周边看的时候,有些失落,他在这个城市留下最多痕迹的小小空间,随着城市改建,消失了。徐叔还有另一个愿望,能够去老父亲的坟前上一炷香,磕几个头。兄妹几人加上兄妹的儿女和孙辈,陪着徐叔去到老父坟前祭拜。
▌写在最后
知青老人精神病患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看一看。我们在实施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感触很多,对于老人而言,他们需要白衣天使,来尽力带给他们健康。他们是不是也同样需要另一类天使,来帮助他们实现一些小愿望呢。
对于别人而言,这些事情也许没有健康来得重要,但是对他们来说,在人生的末尾阶段,能留下几个快乐的瞬间,都足够他们回忆到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之时。
玉润公益基金会与腾讯公益频道合作,在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的大力支持下,拉开今年知青项目的帷幕。今年项目主题为——芳华已逝,知青老人想回趟家。由基金会牵头,在安养中心医护人员的陪同和监护下,帮助滞留在北大荒的老年知青精神病患,有生之年再回趟家。
写在前面
2013年,在默沙东公司的支持下,玉润基金会的两位创办人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合作,支持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开展了一系列活动。由于基金会创办人专业背景为医学人类学方向,十分重视通过人类学专业田野调查的方法,摸清受益人群的靶向需求,希望能够把有限的资源,与受益人的需求衔接得更好。在这个项目开始之初,基金会邀请到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所富晓星副教授,带领社会学系两位硕士研究生,与基金会一名工作人员,扎根到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开展了为期近一个月的参与观察。亲身感受医生护士工作的紧张,参与知青精神病患的日常生活。在中国人民大学专家团队的基线调查报告里,我们发现了有两个层次的需求,是我们这类小型基金会可以做到的,于是我们量力而行,根据这两个靶向性需求开展具体工作。
其一,与北京大柳树医院合作,在张帆主任的全力组织下,安养中心所有知青科医护人员来到北京参观交流,在北京安定医院,回龙观医院,北京海淀区精防院等机构的技术支持下,知青科医护人员在临床技术、康复活动建设、病人和医院管理、自我心理减负等方面都有很大收获。
其二,八成以上知青老人,想回家看看。原本在2013年医护人员培训结束后,就计划启动这个项目,但是因为种种客观原因,项目只能搁浅。我们跟知青科的医护人员和老人们,因为项目关系相熟,也慢慢萌发了感情。我们心里始终记得,老人们的愿望。生命的质量,不只用时间持续的长短来衡量。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境况,努力创造快乐的感受和回忆,总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2017年,我们终于等到机会,帮助知青老人们实现回家的愿望。
家,对于知青老人来说,有三个维度。一是出生地,二是当年下乡所在连队,三是佳木斯知青安养中心。我们的项目活动,也是围绕着在这三个地方,带知青老人去感受家乡的气息,寻找青春的记忆,体会现在的美好,满足他们心中的小愿望。
2018年2月,玉润公益基金会在腾讯乐捐平台上发起了“知青老人想回家”项目,热心的网友们给予了积极支持,在一周左右时间通过众筹,筹集到所需资金。第一个回家的案例是文魁叔。
文魁是哈尔滨下乡青年,他到佳木斯下乡的时候,是高中生,算是下乡青年里受教育程度高的。1968年下乡,今年72岁。当年因为把上大学的指标给了女友,女友返城后跟他分手,一气之下,患上精神分裂症。文魁曾经回过哈尔滨的家,跟家人不合,据说把家里的玻璃打碎了,家里人拒绝他回哈尔滨住。
于是,文魁成了连队里的老大难。病情稳定时,可以帮着干干农活,做做家务。一旦病发,会提着镰刀,追在别人后面跑,有时会把人追得不得不爬上树。但是实际上,文魁没有伤过人,也许这是他心中不满时候的一种发泄渠道,但也确会让周边邻居人心惶惶,不知道哪一天那刀子会否真的砍下去。文魁可以自己独立居住,但是他在生活上没法自己打理自己,也不会做饭给自己吃,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连队里也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照顾这样的文魁。最后由连队党支部决定,从党员中挑一位,来照顾文魁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给他吃顿饱饭。就这样,当时的妇女主任康大姐认领了文魁,尽管当时家里人强烈反对,但是康大姐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一照顾,就是三十多年,文魁叔也由一个年轻帅气有才华,但偶尔失去心智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2010年,康大姐唯一的儿子因为车祸去世,她和老伴儿心力交瘁,加上她自己年岁也大了,还要照顾儿子留下的孙儿,只有帮文魁找其他的照护办法。就这样,康大姐找到了知青安养中心,她去现场考察了医院的环境,跟医生护士聊了很多,认定这里的人,待人不错,文魁在这里不会吃苦,于是康大姐作为监护人,把文魁送到了安养中心。
文魁心里惦记的家,正是他当年下乡的连队所在的勤得利农场。哈尔滨对他来说,虽然还有亲人,但是没有心之所系。在他心里,康大姐一家是他的亲人。他一定要叫康大姐为大姐,但实际上他比康大姐大一岁。康大姐说,文魁自己有一个亲姐姐,他一定要喊自己为大姐,也许是对姐姐情感的一种寄托。不同的人,在不同场景,问文魁今年多大年龄,文魁的答案始终如一,47岁。我们问了文魁自己,也问了周边其他人,终是没有找到原因,文魁47岁那年,是否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自己年龄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一年。也许这将是文魁身上一直解不开的迷。
我们根据文魁的心愿,4月25日,基金会负责人,以及在安养中心医护人员的陪护下,文魁踏上了归家之路。
从佳木斯安养中心出发,到达勤得利农场,车程大概四个小时。文魁坐在第一排,带着一个鸭舌帽,非常安静地,一直望着窗外。这是他自2010年住到安养中心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走这么远的路。对他来说,外面的黑土地,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侧头向外望着望着。路上我们几次提醒他,休息一会,在车上眯一小会儿,可文魁就这样一直向外望着,中间没有任何停歇。
到了勤得利农场,康大姐一家人以及当地民政局曲局长,已经等在那里,迎接回家的文魁。到农场时,正赶上午饭时间,席间曲局长介绍了一下勤得利农场的基本情况,原来的24连队已经拆迁,很多其他连队拆迁,原来连队的房子(相当于一个小村庄)直接推倒。但是24连队的房子,还在那里荒着,既没有推到,也没有人去拾掇。我们定了接下来的安排,带文魁看看康大姐的新家,再带他回24连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属于他自己的小房子。
吃饭席间,文魁很少吭声,安安静静的吃着饭。由于年岁已大,而且常年服用精神类药物,文魁没剩下几颗牙,吃东西都要靠牙床。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家里味道的向往。文魁最喜欢吃鱼,那些年在连队里,康大姐的老伴儿经常去水库里和江里捞鱼,文魁也会跟着一起。他喜欢吃各种鱼,刺多的,刺少的,都能靠他的牙床子应付。安养中心的食堂,在做吃食的时候,要考虑到大多数病人的安全,所以都以软,少刺少骨头为主。回到连队,对文魁了解至深的康大姐知道文魁喜欢吃鱼,点了好几道鱼,有炸的黑龙江里的小鱼,有清蒸鱼,有煎的鱼块。虽然文魁吃的很安静,但是能感觉得到他此时吃到不同味道的美食,给他带来的快乐。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文魁静静的吃了三个花卷,两个馒头,一小碗米饭,还有很多鱼和其他菜。这时文魁感到口渴,我们感紧阻止他,不能再吃更多。想起了《活着》中那一幕,王医生吃了七个馒头之后喝水噎住的场景,就让文魁喝了一小口水,润润喉咙,等消化些了再喝水。
下午,去到康大姐在连队拆迁后新搬的家,文魁对这个新家是陌生的,在他印象里,这不是他的家。康大姐家人带着他参观了一下新家之后,他就安静的坐下,吃着康大姐女儿们准备的水果,文魁最爱吃小西红柿,吃下了不少,但是再爱吃的东西,文魁都吃得很文雅。在康大姐老伴的鼓舞下,文魁唱了一段京剧,智取威虎山。文魁长着长寿眉,没有了牙,嘴唇向里窝着,一字不差的背唱着京剧,虽然有人一直拿着相机手机录着文魁唱歌的场景,但是他唱的时候不看别人,这是他唱给自己的歌,深入内心的,不为表演而唱的歌。文魁不但京剧唱的好,也写得一手好字。康大姐老伴拿出了二十多年前文魁写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已经不那么完整,但是能够看到文魁字里的风骨,和他当时给自己取的名字“蒋晓石”。听着文魁的京剧,看着文魁的文字,依稀能够想到那年少时,文魁的风采。
从康大姐新家出来后,我们带文魁回24连。路上文魁有些激动,他指着车窗外说,再往前一点,就是24连了。这里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变化很大,但是他依旧记得回家的路。经过一个很大的水库,我们来到了文魁心中最为惦记的家,他的小房子。从车上下来,文魁没有表现得很激动,但是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几步快走到他的小房子前面,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房子。这个小房子,跟康大姐家老房子隔着一条小马路,在那个车少、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文魁在这里生活得像一个孩子,不怕他跑丢。文魁停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面,手里拿着一个枯了的杨树枝,那是他小房子前面的杨树上掉下来的,他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杨树枝,嘴里小声嘀咕着,回不来了,我的房盖怎么都没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一遍一遍的念叨着……
回到24连的文魁,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他可以撒着欢儿,无拘无束。在医院里,餐馆里,康大姐家里,文魁想要去厕所,就会问卫生间在哪里。回到24连,我们陪着文魁看完他的小房子,跟旁边几个认识文魁的熟人打过招呼,要上车返回宾馆时,文魁站在小路旁,解开裤子就地小便。人在不同的环境里,自然的去适应这个环境的一套规则。回到连队,文魁的回忆,是否又回到了那个天大地大无拘无束的时候了呢。
晚上回到康大姐家附近,去参观一下连队里现在老年人的夜生活。东北广场舞的音乐响起来,文魁不喜欢跟着跳舞,带着他的鸭舌帽,深吸一口烟,很认真,很享受。
晚上在当地连队宾馆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康大姐一家人和曲局长陪着吃完早饭,康大姐的女儿给文魁买了一些他喜欢吃的水果和糕点,给他带回医院。这也许是文魁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回家”,回去的路上四个多小时车程,文魁依旧没有合过眼,一直望着窗外。据夜班的护士说,文魁回去后情绪比较稳定,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希望文魁也做了好梦。
徐叔是当天中午得知要带他回老家的。经过了3小时的飞机,磁悬浮,地铁,高铁……5月9日晚22点,徐福宝终于回到了阔别20余年的城市——杭州。
杭州高铁的站台上,徐叔的最小的妹妹,早已在那里等候。到达杭州市内的宾馆已接近23点。在小妹的劝说下,徐叔回到房间休息。同屋的护士小李说徐叔几乎彻夜未眠。
徐叔是不幸的,在庞大的知青队伍里,聪明又有才华的他,由于多种原因引发精神疾病,滞留在北大荒。徐叔也是幸运的,他有一个朴实有爱的大家庭。徐叔排行老四,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老妈妈生了他们兄弟姐妹九个。这次回家,能够见到这么多家人,源于徐叔的小弟“五一”假期来佳木斯探望了徐叔。徐叔小弟今年57岁,患白血病十年,他的只愿能比91岁老母亲晚走一步。他们一共四兄弟,大哥因为中风行动不方便,二哥因患肾癌已经离世,三哥徐福宝在佳木斯。四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么结束,但他开朗乐观。五一假期,他前往佳木斯看望自己的三哥,医生护士才知道徐福宝除了五年前来看望过他的小妹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四弟表达了老母亲有生之日,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再看一眼徐福宝。福宝福宝,不管他患者什么病,始终是老母亲心中的宝贝。 院方的工作人员非常高兴,告诉徐福宝弟弟,玉润基金会正在开展“知青老人回家看看”项目。徐叔一家人深感这是意外的惊喜,这辈子老母亲有望能够再见徐叔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徐叔在兄弟姐妹的簇拥下回到家。他对自己以前的生活,历历在目。知道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已经拆迁了,看到老母亲,没有特别的激动和热情,抹过两次眼角的眼泪。老母亲耳朵基本听不见声音,她年事已高,很少出家门,看到徐福宝,也没有很激动,眼神儿温温和和地随着徐福宝转,老人家应该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落泪都是悄悄用手擦干。这种默默的亲情表达,淳朴深沉,直触人心。